我本是生于地府冥池的一朵往生蓮,因長年累月收到怨靈鬼魂的瘴氣熏染而有了靈識,與養在天庭瑤池中的那些白蓮花不同,她們從一生出識海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以后被稱作仙子,而我再怎么努力也改變不了凡靈邪物的身份。
妖就是妖,這是無可更改的事實。自打我認識到這一點起就心甘情愿地天天待著地府混吃等死,反正出去了也會被當成不祥之物,搞不好還會被哪個小道士收了,倒不如賴在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里逍遙自在。
平靜的日子都相像,直到有一日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打破了這份寂靜。當時我一如尋常幫著孟婆婆在奈何橋頭賣孟婆湯,身上胡亂套了件破圍裙,發髻散亂,再配上臉上不幸蹭到的鍋灰,活脫脫一個野人形象。
送走隊列中最后一位客人,我趕忙顛了顛手里沉甸甸的錢袋,幻想著到鬼市換身看得過眼行當一雪被黑無常嘲笑的恥辱。
案幾上罩下一大片陰影,想來又是哪個倒霉鬼送生意,我頭也沒抬,伸手就道:“算你走運,今天要收攤了就給你打八折吧,一碗兩文錢?!?/p>
許久沒得到回應,合著碰上一個刺頭,我登時拍案而起,出聲痛罵:“姑奶奶收你錢是給你面子,真是不識好歹……”余下的話在看清面前人容貌的那一刻卡在了喉嚨眼,怒火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驟然熄滅。
玄冠深衣,長身玉立,精致如同玉琢的臉上幽邃星目奪人心魄,若是忽視不耐煩的神情,實打實是個萬里挑一的美人。
短暫的驚愕里我只聽得見往來魂靈嘰嘰喳喳的八卦聲和自己雜亂無章的心跳聲。好不容易穩住心神露出自以為完美的職業式微笑,無奈地發現一雙深蹙的劍眉,只能哀嘆第一眼就被嫌棄了。
好在不遠處傳來的聲音緩解了這尷尬的氣氛,:“神君啊,您慢點,等等下官啊?!本o接著就是一聲重物墜地的巨響,這么丟人現眼的除了我的上司,地府的頭頭估計也沒別人了。
果不其然,一貫自稱風流倜儻無人能敵的閻王挺著大肚子四腳朝天躺在地上,旁邊的牛頭馬面拼命想要將其拉起努力半天也無果。
大眾的視線頓時轉向被稱作神君的那位,萬眾矚目下的他臉色愈發黑,頂不住輿論重壓干脆地抽身而去。
閻王本還在掙扎的臃腫身軀一下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追了上去,圍觀者紛紛瞠目結舌。
好在我有先見之明,三下五除二就把攤子收拾好才免受被撞飛的威脅。
只可惜那么好看的怕是再也見不到了,惋惜間剛離開的人竟去而復返,二話不說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動作利落干脆,然后就一言不發地站著,面無表情。
我一頭黑線,這神君是要鬧哪樣,僵持半晌還是及時趕來的孟婆婆救了場。
“恕老身無禮,洛神您自小便長于天宮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想必一定知曉吧,這樣拉著一個尚且待字閨中還未出嫁的女子怕是有損清譽?!?/p>
洛神面色稍霽,察覺到自己行為不當,隨即松了手:“不,孟婆婆您教訓的是,此事是洛逸莽撞,還望姑娘諒解?!闭f罷偏頭看向我,我趕忙擺擺手,再怎么樣我也不敢同一個神計較。
方才太過緊張沒有發覺,這下一細看手腕上居然留下了一圈紅痕,碰上去還有輕微的刺痛感。
孟婆婆只是靜靜地看著我,蒼老的臉上有這看破世事的透徹,頃刻間神妖殊途四個字在我腦海浮現,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
想到曾看過人間的話本纏綿悱惻地寫道:如果你在看到一個人的第一眼就感覺到離別的傷感,那么你一定是愛上他了。